六千年來，隨著人類重要文明的一一湮滅（美索不達米亞、古埃及、古希臘-羅馬、古印度、希伯來、亞述、克里特等），在世界現(xiàn)存文明中，唯一能與中華文明之厚實豐盈相媲美的文明是西方文明。從早期文明直迄地理大發(fā)現(xiàn)，兩者采取了不同的交流范式，各自譜寫了文明互鑒的宏偉畫卷。中國發(fā)展為多民族融合構造，歐洲演變?yōu)榱袊⒘⒏窬郑瑸槭裁辞罢邔崿F(xiàn)了統(tǒng)一而后者始終處于分裂？了解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各自的交流互鑒范式，有助于深入理解兩大文明的基本屬性與突出特質(zhì)，也有助于對當今國際問題尋根把脈與科學研判。
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是最重要的兩大文明體
我們居住的星球由七大洲組成。除南極洲外，各大洲都獨立滋養(yǎng)了文明，為什么單舉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這是因為，亞歐大陸是人類文明的搖籃與主場，而中西文明又是亞歐大陸最要之兩段。由于地理、氣候、資源之優(yōu)越，亞歐大陸的大河流域（幼發(fā)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尼羅河、印度河、黃河流域）奠基了最早的人類文明。相比之下，非洲撒哈拉以南、美洲、大洋洲雖也孕育出燦爛文明（如努比亞、瑪雅、阿茲特克、印加、澳洲原住民文明等），但由于長期與世隔絕，缺乏與其他先進文明的交流，因而保留了更多新石器時代的原始屬性，在科學技術、經(jīng)濟生產(chǎn)、政治管理等方面遠遠落后于亞歐文明。正如世界史專家斯塔夫里阿諾斯（L. S. Stavrianos）所言：“到公元1500年時，美洲大陸剛進入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早在公元前2500年就已達到的文明階段。”后來的故事世人皆知，當歐洲殖民者的鐵蹄踏入時，文明成果頃刻間毀滅殆盡。可見，沒有交流互鑒之營養(yǎng)，文明之花易于凋零；沒有交流互鑒之薪柴，文明之火易于熄滅。
多源分流：西方文明的交流互鑒范式
西方文明是多元文明交織疊合的產(chǎn)物，整體上呈現(xiàn)多源分流的發(fā)展態(tài)勢。西方文明的源頭是古希臘—羅馬文明，而古希臘-羅馬文明的源頭是近東文明，這是中外學界之共識。環(huán)地中海地區(qū)諸文明的交流互鑒孕育了西方文明。藉貿(mào)易、戰(zhàn)爭與移民之力，古埃及的數(shù)學與醫(yī)學、美索不達米亞的天文與法律、波斯的建筑與行政制度、腓尼基的字母文字等先進成就不斷輸入古希臘諸城邦，為其在古典時代“大放異彩”奠定了語言、科學、哲學與藝術基礎。也正因此，文明史巨擘杜蘭特（William James Durant）稱古希臘為“幸運的繼承者”。
環(huán)地中海近東諸文明都是可與古希臘—羅馬等量齊觀的偉大文明。前者在向后者貢獻力量之后便退出歷史舞臺，而后者在向近代西方文明貢獻力量之后也退出歷史舞臺。公元5世紀，隨著西羅馬帝國的覆滅，歐洲進入長達千年的大分裂與大黑暗時期。羅馬帝國，尤其是“羅馬治下和平”（Pax Romana），為歐洲帶來了兩個世紀的和平與繁榮。更重要的是，專制君主統(tǒng)轄的統(tǒng)一帝國取代了古希臘獨立分散的小城邦，為歐洲留下了統(tǒng)一帝國的傳統(tǒng)。正是這一傳統(tǒng)激發(fā)了中世紀歐洲無數(shù)蠻族王公的野心與夢想，試圖重現(xiàn)羅馬帝國的統(tǒng)一局面（查理曼帝國、神圣羅馬帝國等）。進入現(xiàn)代，歐盟的成立就是這一“統(tǒng)一大夢”的延續(xù)。然而，“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未必合。古羅馬的統(tǒng)一帝國終成往事，只能在歷史與藝術中復現(xiàn)舊日輝煌。
同源聚流：中華文明的交流互鑒范式
中華文明是土生土長的原生文明體系，整體上呈現(xiàn)同源內(nèi)聚的發(fā)展態(tài)勢。如果說亞歐大陸西段環(huán)地中海諸文明實力不分伯仲，那么中華文明則是亞歐大陸東段唯一一個古老文明，始終處于歷史舞臺的中心。與西方文明不同，中國周圍并無先進開化的古文明可資借鑒。19世紀以前，中國唯一接觸過的發(fā)達古文明是印度（舉世聞名的絲綢之路亦只是將中華文明與地中海文明間接聯(lián)系），那是中國古人心中的“西方”，佛教的誕生地。然而，佛教在印度“恒抱持其小乘之迷信；獨其入中國，則光其大乘之理論”（梁啟超語）。然而，與印度的交流也僅限于宗教層面。實際上，佛教傳入后的故事就是佛教漢化以及漢化的佛教作用于本土文化并繼之走向世界的故事。今日，佛教在出生地印度已湮滅無聞，但在印度之外開枝散葉，中國學人功莫大焉，以至于佛教的“中國性”遠超其“印度性”。筆者在加州伯克利大學課堂討論時，很多學生一聽到佛教，都以為起源于中國，不曾想竟然是舶來物！
歷史學家呂思勉曾說“中國民族以同化力的偉大聞于天下”，自古代部族林立，漸次臻于大一統(tǒng)。從新石器時代開始，星羅棋布的農(nóng)業(yè)部落逐漸融合為中原龐大的核心地區(qū)，經(jīng)過夏、商、周三代傳遞，一步步發(fā)展出統(tǒng)一的國家形態(tài)與政治體制。雖然“所含民族分子最復雜”（錢穆語），然而在與異族交往之中，一方面互相淬礪，采人之長以補我之短；一方面以極其優(yōu)越的固有文化涵化他族，正所謂“進于中國則中國之”。中華文明憑借海納百川的開放胸懷，依靠博大精深的文化魅力，創(chuàng)新性地不斷吸納、同化周圍游牧族群的文化，在多民族文化交匯與融合中自足更新。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中華文化把內(nèi)部差異極大的廣土巨族整合成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中華文明強大的包容性與創(chuàng)新性不僅彌補了周圍無發(fā)達文明的先天條件，更形成了舉世無匹的向心力與凝聚力，五千年未間斷發(fā)展至今，創(chuàng)造了人類文明史的一大奇跡。19世紀，世界上最重要的兩個文明體終于直面對撞，此后兩百年間中華文明絕處逢生的韌性正是其突出特質(zhì)的最好詮釋。
交流互鑒是文明永葆生機的源源活水
“文明交流互鑒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和世界和平發(fā)展的重要動力。”通觀人類文明演進史，凡不同文明彼此交通，互為融洽，文明皆大放光彩。在世界文明百花園中，文明生態(tài)多姿多彩，文明交流多種多樣。不論是“多源分流”的西方文明，還是“同源聚流”的中華文明，交流互鑒都是文明永葆生機的源源活水。正是基于此，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文明交流互鑒，提出全球文明倡議，為繁榮人類文明生態(tài)，應對全球挑戰(zhàn)貢獻中國智慧。
來 源｜《北京日報》2025年4月14日第11版理論周刊
原標題｜西方文明與中華文明采取了不同的交流范式——西方文明與中華文明的展開之途
作 者｜秦曉惠 北京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